污水塘

处决

在医院、沙尘暴和没有新风系统的空气净化器协同作用下我感冒了。老套路,从扁桃体开始发炎,蔓延到鼻腔,最后连眼睛都开始痒,角膜接触平凡的空气也会流泪,耳朵逐渐听不清楚,环境背景音都被蒙上了一层烤箱油纸,模模糊糊并且莫名坚韧,轻易戳不穿。
下一步就该发烧了吧,我瘫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想。抽出腋下的体温计,甚至还不到37度,但是头颅的重量和大脑的感受明明就是发烧的时候特有的,我一下子对这个不能让我理直气壮地装病弱的身体感到很失望。重新瘫回床上,混沌里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背影,画面过于简单熟悉,潜意识里都不能让我在意,迷糊之中就就切了镜头。
然而梦里还是第一万次,或者是第一百万次,出现了那种熟悉的情绪,惋惜的惆怅伴随着自尊心的失调,明明速度缓慢,痛感却清晰仿佛灼伤。连梦境里的我都辨识出了这种似曾相识,但是又不受控制地再次重演。那个不同又相同的人充斥在梦里的所有维度,以款款的温柔铺垫之后,再用各种各样的冷漠把我拒之门外。我又一次,又一次失去了他,从绵延的惆怅里无法挽回地醒来。
那个过于熟悉的背影后面藏着的刻意不去回想的故事是什么呢?他一个人在那条不宽的校园环路上快步行走,他的速度总是让我很难追上。被我小心翼翼地捏过的灰色外套的衣角依然没有一丝皱褶,脊背挺得笔直,宽阔的肩膀一尘不染。但是他的整个背影看起来非常,非常孤独。即使隔了那么远的距离,那种孤独感也不动声色地向我袭来,让我感到无比寒冷,像一张皱巴巴的宣纸被扔进了冬天的湖水,往哪里漂都无法挣脱这样的温度。他越走越快,我裹紧衣服也加快速度,却开始抑制不住地鼻酸,视野的边缘开始模糊,路边堆积的深秋的落叶已经被模糊成一团暧昧的橘红色,甚至连听觉都开始消逝,操场上的口哨和少年的笑闹都变得无声,他的背影却在这一片模糊的中心变得越发明晰。我渐渐追不上他了,他太快了,本来就隔了那么长的一段距离。到最后连视线都无法触及,等我匆匆走出校门,那个背影已经像一滴水一样融进了前后左右的人流里,了无痕迹地消失了。
从那一天开始,那个深秋,我开始频繁地发烧。几乎是每一天的下午,想有谁打开了定时开关,红得不正常的脸颊打个头阵,滚烫的体温随之席卷而来。每天都莫名地被提前离开,甚至被怀疑患上了当时正肆虐的一种致死流感。跑了多次医院,却查不出病因,最后被归为一种伴随青春期成长的并发症。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发烧的真正原因。每当闭上双眼,那个背影就会浮现,不知所措的我明明被熊熊大火包围,却冷到不可自抑地颤栗。难耐的甜甜的冲动在冰凉的湖水里猛烈蹿动,撞得冰面砰砰作响。我慢慢蹲下捂住胸口,防止无懈可击的平滑表面像墙上镜子落地一样冲动地四分五裂。太冷太冷了,又太热太热了,那个凛冽的背影,那个挺直的脊梁,即使闭上眼睛,也像一把冰做的匕首穿过我的心室,冻伤的创口边缘又物极必反地开始发热,烫到手指的末端都蜷缩,在空中虚无地,想再次握住那件外套的衣角,把这冰火两重天的世界完整地呈现给无辜的始作俑者。
然而那个秋天像往年一样随着时间自然死亡了,我变得很少再发烧,即使偶尔感觉糟糕,症状极其相似,体温却奇怪地维持镇静,想烧也烧不起来。现实中虽然已经停止,但是那个背影在梦境里永无止境地与我纠缠,每次在醒来之前就我会失去他,在醒来之后我又会失去他一次。很早我就明白背影的主人是谁已经并不重要,那只是一个遥远的幻象,但是那种病像是一种过敏,过敏原就是我体内的物质,治愈的条件是基因突变或者我自身的灭亡。我一向觉得自己感情淡薄,不似别人那样来势汹汹,自以为逻辑清楚,靠分析就能速斩一切后患,后来我才明白溶洞里的暗流汹涌。钝刀缓缓地割开颈动脉,我才明白我的爱和痛,一分不少,迟到只是更严苛的处罚。今日,我终于被处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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